《疯癫与文明》:或许,理性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规则
主笔 | 曹琛
编辑 | 陈银儿 谭凯莉
排版 | 曹琛
《疯癫与文明》
作者:【法】米歇尔·福柯
副标题:理性时代的疯癫史
出版社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
ISBN: 9787108017956
所谓“疯癫”,在人们通常的认知中,就是精神错乱或精神失常。而“疯癫的人”,也会被我们视为“疯子”——不具有完全行为能力、通常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负有法律或道德责任的人。人们可能因为某种刺激,或是某种疾病而陷入疯癫,一旦他们陷入癫狂状态时,我们最好将他们送到精神病院。
天赋异禀的福柯,选择了这一不同寻常的群体,作为他博士论文的研究对象。他查遍史料,站在辩证法的高度,从人性、知识、权力、精神病学、社会学、生理学、心理学等多个角度,为“疯癫”著书立传,写出这本享誉世界的《疯癫与文明》,从而一战成名。
米歇尔·福柯,法兰西学院思想体系史教授,研究对象涉及疯人院、同性恋、监狱、临床医学等多个领域。
这本书的诞生并非偶然,而是与福柯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息息相关。二战之后,欧洲人从骄傲和狂妄中猛然惊醒,惊讶地发现:以理性、进步、现代化为特征的西方文明,竟酿成了这么沉痛的灾难,使得欧洲最有影响力的思想,都在无一例外地反思二战的创痛,进而批判现代性与西方文明。
福柯也不例外,他认为“理性”与“知识”,都不过是一种权力和控制。而在批判理性的同时,他便自然而然地关注到了理性的对立面——疯癫,他选择通过发掘疯癫的“价值”,开启他终其一生对西方文明的激烈批判。
01
什么是“疯癫”
福柯不仅没有在这本书中给“疯癫”以任何定义,也质疑任何现存的定义。这本书所研究的并非是一种生理意义上的“精神病”,也无关任何关于“疯癫”的知识,而是关于“疯癫”的历史。
他在书中,全面考察了从文艺复兴时期到他所处的时代,人们对于“疯癫”的想象与话语的变化。他所关心的是:伴随着西方文明的现代化进程,疯癫是如何被理性一步步所禁锢的?而号称解放我们的理性,又是如何主宰我们的?
02
文艺复兴时期
人们通过疯癫理解世界
文艺复兴时期,西方世界从天主教的桎梏中逐渐解脱出来,人性逐渐复苏,而那些长期被基督教所压制的力量,比如撒旦、巫师、魔法,这些具有黑暗和疯狂的意象,随着基督教的式微,显现出自己的力量。
人们在好奇心的驱动下,受到疯癫的蛊惑,以此为通道,在模糊中感知宇宙的玄奥。 福柯写道:“疯癫的智慧是被禁止的智慧,它既预示着撒旦的统治,也预示着世界的末日,终极的狂喜,最高的惩罚。”
拉斐尔《持书的圣母子》
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,削弱了“神性”,强调了“人性”。
那时的人们,认为疯癫是对理性的挑战,它能够与理性平等的对话,甚至能达到理性无法触及的领域。当有理性、有智慧的人仅仅掌握知识的碎片时,愚人、疯人、狂人却能无师自通地进入到深奥的真理海域。
在此时期的戏剧作品中,经常会安排一个疯人的角色。当剧中那些正常健全的人因为欲望而忘乎所以,或因机关算尽而害了自己的时候,疯人就会说一些看似颠三倒四,却往往能道出事情真相的“疯言疯语”。
在莎士比亚的剧作《李尔王》中,便有一个疯癫的角色——弄人。弄人在其中的一幕对李尔王说:“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女儿究竟是什么亲戚”,戳中了李尔王的心病。这句看似疯癫的话语,却别有深意,直指剧情的核心——李尔王最终被女儿抛弃。这种“疯癫”的角色,贯穿了莎士比亚的多个作品,从哈姆雷特的装疯卖傻到精神失常的麦克白与其夫人,他们都在疯癫中实现了既定的命运或领悟了生命的真谛。
文艺复兴时期另一巨著《堂吉诃德》的主人公,其实就是一个疯子。主人公吉哈诺因为沉迷骑士小说,时常幻想自己是一位中世纪骑士,于是自封骑士名号为堂吉诃德,拉着邻居桑丘做自己的仆人,行侠仗义、游走天下,做出种种啼笑皆非的事情。最后他回到家乡,在回光返照中意识到自己的疯癫,然后死去。
堂吉诃德因他的疯癫形象而流传于世
图为“堂吉诃德大战风车”的情节
堂吉诃德的死亡,使得他的生命摆脱了疯癫,但疯癫却超越了死亡,获得了最终的胜利。它告诉我们,在文艺复兴时期,疯癫曾拥有怎样难以企及的地位。
那时的疯人,也并不会被强制送到拘留所中,反倒是可以自由地在城镇中行动。人们对待他们的主要办法,也只不过是放逐。人们将他们送至一艘载满精神错乱的乘客的“愚人船”上,沿着莱茵河和弗莱芒运河顺流而下,从一个城镇航行至另一个城镇。然后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,他们被放下了船,开始了一种轻松自在的流浪生活。
弗朗西斯科·戈雅 《愚人船》
愚人船上的疯人,作为最自由、最开放的囚徒,被束缚在这样一个有着无处去向的路口。
03
古典主义时代
疯癫被看作兽性、被囚禁
当启蒙运动轰轰烈烈地到来时,以伏尔泰、孟德斯鸠、狄德罗为首的启蒙思想家,都希望以先进的哲学文化知识照亮这个黑暗愚昧的世界。他们反对宗教,提倡科学,认为理性应当成为人们思想和行为的基础。
在理性主义的影响下,人们对于疯癫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:疯癫作为一种“非理性”,在此时成为了一种社会垃圾。便随着观念的变化,人们对待疯癫者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:从随意的放逐,变为了严厉的隔离。17世纪在欧洲各国的隔离运动,将精神错乱者与贫苦的流民、罪犯一同禁闭在了各式各样的收容所和慈善院里。
弗朗西斯·戈雅 《疯人院》
法国巴黎1656年的大禁闭,在短短几个月内关押了6000人,约占其总人口的2%。
在调查中发现,无论在哪里,罪犯、浪子、无业游民,都和精神病人被一同囚禁在高墙之内。因为在当时的人眼里,无论是流浪汉还是疯子,都有着同样的标签——不参与社会劳动。而从这个意义上来讲,将这些人禁闭起来,本质上是一种治安手段,是从源头上消除社会的混乱。
此时的疯人,虽在平时会同无业游民一起被无差别地禁闭起来,但他们却也会不时被展示。展示疯子作为一种中世纪的风俗,在他们被关进收容所后,不但没有消失,反而还得到了极大的发展,成为了一种表演项目。人们将参观疯子作为自己每周末的娱乐项目之一,这一项目一直持续到法国大革命才被叫停。
在1815年的巴黎,只需要支付1便士便可以参观被关进笼子里的疯子,这一娱乐项目的客流量可达10万人次/年。
(图为游客正在透过铁窗观赏疯子)
疯子被人们展览,表现出当时人们的一个观念——疯子同动物一样。古典主义时代,疯癫被看作一种动物性,人们隔着栅栏饶有兴致地欣赏被关在笼子里的疯人,就像在动物园里看猴子一样。而那时的收容所,也具有一种动物园的外观:看守人员用锁、门栓以及铁条锁住囚室的门,仿佛被关在里面的人都是疯狂的野兽;他们也通过铁栅递进食物、用耙子清扫污物,仿佛在养牲畜。
人们还认为,一个人变疯的时候,尽管丧失了理智,却与此同时获得了顽强的兽性,因此能忍受饥饿、疼痛、高温和寒冷。当时被关在紧闭所里的疯子,冬天没有衣服可以穿,睡觉也只能睡在稻草上,哪怕是当时的医生,也认为疯子可以承受长时间的严寒。人们认为,当疯癫发展到野兽般的狂暴时,便能赋予人免疫力,使其免受疾病的伤害。
人们使用镣铐、锁链来对待疯癫者,仿佛他们是危险的野兽。
但人们渐渐地意识到,疯癫并不意味着人变成了野兽,所以我们对待精神失常者,也不能一味的简单粗暴。因此,医生们开始研究疯癫的病症,并开始尝试治疗疯癫。
这种研究和治疗的出现,显然反映出了古典主义时期的特点——人们试图通过科学的研究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。那时的人们真诚的相信,自己生活在一个理性达到顶点的时代,人类是宇宙的精华、万物的灵长,只要有科学和理性,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解决的。
福柯列举这些治疗方法,是为了告诉我们,在古典主义时期,那些所谓的科学和理性,也曾催生出非常荒唐的行为。当我们独尊理性时,人性将遭受巨大的摧残。如果我们沿着科学的道路走下去,却不带任何的审慎和警惕,就会付出惨重的代价。
04
现代
疯癫被理性进一步囚禁
19世纪初,西方世界对于疯癫的态度,进入了新的阶段,而其标志便是现代精神病院的成立。在此之前,疯癫者同浪子、无业游民关在一起,而现在,他们只能进入精神病院,被更彻底、更孤立地所隔离。
在精神病院中,疯癫者从锁链和肉体的虐待中所解放,生活在一个宁静的环境中。精神失常者不再接受18世纪那些光怪陆离的治疗方法,而是接受医生专业的治疗、进行专门的活动,从而学习管理和约束自己,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。
在现代精神病院中,病人们被教导什么是“正常”的行为。
医生告诉病人说,疗养院中的一切安排,都是为了每位病人享有最大的舒适,只要他们不违反院规,就不会受到强制乃至虐待。因此,病人们开始学习控制自己,当他们忍不住狂呼乱喊时,便会受到提醒,直到行为完全与常人无异后,才被准许出院。
但在福柯看来,精神病院虽然解除了病人身上的铁链和手铐,却通过谈话,让他们在精神上感受到了恐惧,而正是这种恐惧,让病人不得不自律。这种精神上的管制和训诫,远比肉体上更严酷和透彻:病人们不得不压制自己疯癫的本性,利用残存的一点理智,将自己扮演成一位循规蹈矩的正常人,因为他们知道,只有这样他们在世界上才有立足之地。
当病人们守规矩或表现正常时,就会受到奖励,否则便会受到惩罚。福柯写道:“与其说这是一种治疗手段,不如说是一种惩罚系统。”
福柯认为,现代疗养院和其治疗方法,与医学进步及人道主义都毫无关系,它其实是用一种充满道德意识的活动来规训疯癫者。在这个系统中,疯癫者任何偏离道德规范的行为,都会受到严格的监控。在这个疗养院诞生的时代,理性已经进一步发展壮大,不但与科学紧密相连,而且与道德也挂上了钩——人们觉得,一个理性的人也必然是一个道德的人。
康德认为,理性能决定人的价值,赋予人自由,甚至连道德也来自理性,这一思想深深地影响了当时的人们。
从此,疯癫被囚禁在了道德世界。在精神病院的疯癫者,好像是未成年的孩子,而医务人员如同权威的父亲。医生具有权威,不是因为他们掌握了科学的疾病知识,而是因为他们代表了社会的道德要求。
更可怕的是,现代精神病院的治疗方法,让疯子对自身的疯癫产生了负罪感,疯癫者会认为自己的失常是不对的,因此需要改变自己的行为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精神病院不但在规训精神病人,还让他们进行自我规训;疯癫者不但被否定,而且也会进行自我否定,否定自己疯癫的那部分。
05
理性当道,疯癫仍存
在福柯看来,随着现代化的发展,人们治疗疯癫者的手段虽会变得更人道,但人们也从追求理性,变为迷信理性,甚至不承认在合乎常规的标准之外,还存在任何有意义的不符合常规的做法。
人们对待疯癫的态度也证明了这一趋势。在文艺复兴时期,疯癫者还可以幻想自己是惩恶扬善的骑士,自由地漫行于乡村和小镇;到了古典主义时代,他们成了囚笼中的展品和实验的对象;而到了现代,他们被进一步隔离和禁闭,被认定是一种彻底的反常、彻底的错误。
《疯癫与文明》中,福柯对“疯癫”话语的流变的梳理。
在福柯看来,疯癫并不是一种病态,也不是一种反常。尽管它是一种非理性,但它也是一种强大的生命力,它是纯真的肉体和灵魂所焕发出来的真实力量,它对人的命运具有激励、推动和唤醒的作用。那些夸张的语言和狂野的行为,暗示了人们对于解放和自由的无限渴望。这个世界上,有多少性格,有多少野心,有多少幻觉,疯癫就会有多少张面孔。
疯癫并没有被完全征服,在现代社会,尽管疯癫已经被理性逼到了死角,但艺术领域却仍是它的乐土。自现代开始,越来越多的画家、作家和音乐家,都呈现出疯癫的状态;越来越多的艺术作品,都包含着那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险恶因素。
图为割掉自己耳朵后的梵高的自画像。在现在的观念中,我们倾向于认为,艺术家总是有点疯狂的。
疯癫在艺术世界的延续,证明了人们的科学和文明并没有完全征服疯癫,疯癫仍然坚持着那场与理性旷日持久的抵抗。
借助着艺术这一载体,疯癫带给了人类社会无比强大的创生性的力量,赋予我们无限求真的意志和不断超越的激情,正是因为疯癫的存在,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才有了更加丰富的意义。
本文作者
主讲人:曹琛
中国传媒大学广告学院
2019级网络与新媒体系 本科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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